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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服饰功能性的缺失 ——以女装缺少口袋为例

摘要：口袋这一用来携带随身物品的设计，本身带有极强的功能性。然而，当今女性服装的功能性与装饰性严重失衡。无论职业装还是便装，其上口袋的远小于、少于男性服装。从女装口袋的发展史、男设计师的凝视、凝视之下女性的选择三个角度分析当代女装缺少口袋的原因，并以此反思当代女性已有独立的工作能力的前提下，女性主动接受以牺牲功能性来追求“女性特质”之美的服饰的原因。结合无性别着装潮流反思传统女装对女性独立出行、工作的限制。

关键词：服装；口袋；女性；凝视

一般认为，口袋这一用来携带随身物品的设计，本身带有极强的功能性。然而，当今女装的功能性与装饰性严重失衡，市面上女装配有口袋的比例远低于男装，女装口袋的大小也往往小于男装口袋。2018年，The Pudding发布了对美国20个最受欢迎的蓝色牛仔裤品牌的男女裤子口袋的测量结果。平均而言，女性牛仔裤的口袋比男性短48%，窄6.5%；只有40%的女性牛仔裤前口袋能装下一部智能手机，20%能装下女性的手，而男性牛仔裤这两项的比例均为100%。口袋作为隐藏的私人空间，方便我们随身携带私人物品，解放了我们的双手。虽然没有口袋听起来是个小问题，但这个问题已经困扰女性超过百年。女性不可能在外出时将手机、钱包、钥匙等私人物品随意交给同行的男性保管，更何况女性并不总和男性一同出行。于是她们即使是出门散步，甚至是仅仅下楼去扔垃圾、做核酸，也不得不带一个包。然而，手提包远不如口袋方便。总而言之，口袋的缺失限制了女性出行的独立性与便捷性。

一、女装缺少口袋的原因分析

• 历史的默认

现代女装主要由西式服装发展而来，因此本部分主要分析西方的服装与口袋发展史。

起初，女装有可拆卸的口袋，但这种口袋十分不便。16世纪，服装追求丰满，宽大的衣服为隐藏口袋提供了可能。这时的口袋并不是缝在外套上，而是单独系在腰带上或腿上（如图1）。女性的口袋往往隐于裙摆下。17世纪早期，男性的服装越来越贴身，口袋无法置于衣服内部，于是裁缝开始在外套、背心和裤子上缝制口罩，而女装口袋并无变化。

（图1 LarsKagg(1597-1661)的肖像）

对曲线美的追求与对功能性的忽视使女性失去了口袋。新古典主义时期（1789-1825年），连衣裙更加合身，腰线提高至胸乳以下，面料轻薄。裙下的口袋无法隐藏，逐渐不再被使用。18~19世纪，随着工业革命的发展，男性开始从事近代工商业等领域的社会活动。男装变得更加简洁，追求合理性、活动性、功能性，出现了有多样口袋的裤子和外套。而这一时期，女性参加劳动不被认可，纤细文雅才是人们的追求目标。女装追求曲线和装饰，向着放弃功能、一味追求艺术效果的方向发展。女性的“内包”变成“外包”，成为后来手提包的雏形。

两次世界大战期间，男子几乎全部奔赴前线，妇女成为战时的主要劳动力。为工作便利，女装从S形中摆脱出来，富有功能性的男式女服在女性生活中得到确立。女性穿上了衬衣、有口袋的裤子的实用装。20世纪20年代，香奈儿开创了女性职业装，其最常用的设计点之一就是口袋。

二战后，流行的修身的服装款式上几乎没有可以做口袋的空间。法国设计师Christian Dior推出的“新风貌”系列，强调胸部与腰部的曲线对比，展现出优雅纤美的女性魅力，受到了多数渴望得到安逸生活的女性欢迎。20世纪六七十年代，性别禁忌被打破，服装开始暴露肌肤，性感指数大大增加，喇叭裤、超短裙、热裤风靡全球。这些服装以修身的款式突出腰臀曲线与纤细身材，但装满东西而鼓起的口袋会破坏身体的曲线美，因此被舍弃。

服装发展是一个渐变的过程。当下的女装由上世纪的女装发展而来，继承了其纤细为上的审美观和对曲线美的追求，也默认了其对女装功能性的忽视，继续沿用舍弃口袋的方式避免对曲线美的破坏。

• 男设计师的凝视

20世纪初至今，男性设计师统治时装界，审美标准由男性制定。当今，虽然时装设计师总体上女性多于男性，但引领潮流的世界顶级时装设计师仍以男性为主。Dior在2016年才迎来首位女性女装艺术总监，在此之前的近六十年这一职位依次由七位男性担任。Balenciaga、Fendi、Louis Vuitton创立以来的女装艺术总监均为男性。男设计师往往会从男性的审美角度塑造女性的形象，为达到某些特殊的形态而无视女性的感受，更容易忽略女装的功能性，因为对于他们而言，女装的功能更多在于“欣赏”而非“使用”。

女设计师则更了解女性的生理及心理需求，追求让女性穿得轻松舒服的同时散发魅力。她们的设计更多地为女性的实际生活考虑，致力于打造女人在各种场合都能够穿着的服饰，这样的服饰上自然不会没有口袋（如图2、3）。然而，女性难以成为引领潮流的世界顶级设计师。一方面，职业女性往往要经历家庭与事业的艰难抉择，还可能因生育、哺乳被迫中断事业。Phoebe Philo在职业生涯的高峰毅然退出Chloé，回家专心带孩子，两年后接手Céline，为了照顾家庭，说服总部把设计部搬到了伦敦。但并非每位女设计师都能像她一样天才且幸运，Elsa Schiaparelli复出时就已无法适应当时的时尚流行。另一方面，当今审美标准由男性制定。男性的审美眼光下，男设计师的作品更容易脱颖而出，其设计的修身女装上也没有做口袋的空间。

图 2 Céline2013年秋冬系列

图3 Céline 2016 度假系列

工作装方面，在着装无关收益，且对随身携带物品有较大需求的行业，如护士、环卫工，工作装上的口袋不少。而在酒店前台、空姐等服务性行业和商务场合中，女性大多穿着无口袋的包臀裙、修身西服（如图4）。

图4 中国东方航空空姐制服

这些用于工作的服装有意凸显了女性的身材和性魅力，使得女性除正常工作外还发挥着“花瓶”的观赏性作用。但追求观赏性而放弃功能性的选择，会使女性在工作中显得不够干练，限制女性在工作中的表现，进而加强“花瓶”的刻板印象。做出这一取舍的人——设计者与管理层默认女性比男性更重外观，使得女性职业装向追求美感的时装靠拢，而女性别无选择。

• 凝视之下女性的选择

口袋受限于面料、样式。雪纺、毛线、针织服装如果装上口袋容易让衣服变形；对于特定剪裁或形状的衣服，只有消除关键位置的口袋，才能够保持服装的美学形象。女性比男性更爱美，穿着为避免影响线条而去掉口袋的服装，某种程度也是女性自己的选择。

在女性参加劳动不被认可的年代，女性之美的主要观赏者和评价者是男性。女性将美貌作为自身主要价值，以此获取男性的照料和社会资源。作为代价，女性必须不断地注视自己，几乎无时不注意自己的个人形象。因为她给别人的印象，尤其是给男性的印象，将会决定了她所受的待遇，成为别人判断她一生成败的关键。别人对她的印象取代了她原有的自我感觉。[①]女性内化了男性凝视，用男性的眼光审视和要求自己，追求完美的胸腰臀比例，喜爱能展现她们女性特质的修身服装以散发性魅力。

但在当代，女性已经走入职场，有时甚至能与男性平分秋色，但她们仍然愿意放弃功能性、便捷性，选择更能展现“女性美”的服饰。我们不仅反思：她们为何做出这样的选择？

一方面，追求纤细、曲线、性感的审美观仍在盛行，外在美与性魅力较佳的女性仍能得到更好的对待。无论是过去的“女为悦己者容”还是当代所谓的“女为悦己容”，其“容”迎合的审美标准都来自男性的凝视。她们以男性对待她们的方式来对待自己，像男性般审视自己的女性气质。因此，爱美的女性穿上修身的衣服以展现自己的女性魅力，她们比男性更注重外在形象，也更愿意为了美观牺牲服装的功能性。当曲线美与口袋冲突时，她们选择放弃口袋。

另一方面，女性的工作能力、社会地位改变了，但从小接受的性别意识教育没有改变。事实上，绝大多数女性也许并未意识到自己在功能性与装饰性间做出了选择，她们只是自然而然地选择美，忽视功能。许多女孩从小迷恋给芭比娃娃换装的游戏，而芭比拥有着当前来自男性视角的审美体系下完美的身材、外貌。父母把芭比作为教育工具，通过引起女孩对合适的外表与获得性别魅力手段的关注把孩子培养成一个迷人的小姐。无论母亲是职业“女强人”还是家庭主妇，她总会教育自己的女儿：要学会打扮，要注意个人形象。长大后，女孩们又受到电影、电视上经过精心包装、散发迷人光彩的女明星的影响，看到营销号对“外貌焦虑”的宣传。进入社会后，她们又被要求在正式场合化妆，当然也必须穿着与妆容相配的服饰。

随着工业革命的发展，成衣时代来临。绝大多数女性由自己设计、制作服装变为只能购买市面上已有的服装。多数女性在选购服装时，首先考虑一件衣服是否好看，不会特别关注其有没有口袋。意识到缺少口袋的不便往往在完成购买之后，几乎不影响购买时的选择。因此，在美观而无口袋、有口袋而不够美观的衣服中，多数女性无意识地选择前者。在这种市场选择下，有口袋而不够美观的衣服逐渐消失，女性越来越难挑选到有口袋的服装。

二、女性服饰功能性的缺失

与缺少口袋对应的一个常见现象，是女性出门总会带一个手提包。这是女性在缺少口袋且需要携带随身物品时的必然选择。然而，从便捷性上来说，手提包并不能完全替代口袋。首先，手提包至少需要费一只手去提，想必几乎每位习惯拎包的女性都有过这样狼狈的经历：拎着包走入一个没有挂钩的卫生间，蹲下时不得不把一只手把包抱在怀里，一边小心翼翼不让裙摆拖到地上，一边单手从包里取出纸巾，有时还需要单手更换卫生巾。其次，手提包因与身体分离，其中的重要的随身物品遗失风险更大。此外，多个口袋可使物品分类整齐有序，手提包中所有物品堆在一起则翻找困难，而若用夹层隔开则会增加重量，可能给女性健康带来不利影响。

与此类似的，许多女性特有的服饰都牺牲了功能性以追求装饰性，为追求所谓“女性特质”之美甚至不惜伤害女性自身。能修饰身材比例高跟鞋不仅使女性行动不便，长时间穿还会对腰、膝、足造成伤害；美甲固然美丽，却使指甲变得脆弱；裙子使女性更有女人味，让体态更加优雅，却会约束大幅度的动作。女性衣服的设计从来不考虑其功能性。功能型服装是男人的特权。[②]TED演讲者MichaelKimmel说：“特权对于拥有它的人来说是无形的。”（“privilege is invisible to those who have it.”）也许男性并未意识到自己拥有“口袋特权”。从二十世纪初至今，女性解放运动不断发展。但是，女装的最新款总是表现出以往某个阶段时尚的再现，女性想“保持女性气质”，似乎必须盯着过去。

追求美当然没错，但是否要为此放弃机动性、甚至伤害自身是值得每一个女性重新考虑的问题。服装的功能性不应该受扭曲的时尚审美观所掩盖，美貌也不应该是女性追求的首要目标。

三、带口袋的裙子与无性别着装

好消息是，如今更多女性在注重美感的同时也开始考虑实用性。在Twitter、微博、知乎等社交平台上，我们不难找到女性抱怨没有口袋的文章。笔者在“问卷星”小程序上对进行了问卷调查，共收回114份有效填写的问卷，调查对象以20岁左右的大学生与50岁左右的中年人为主。调查结果显示，超过50%的女性反映自己的裙装几乎没有口袋，另外44%的女性认为自己的裙装虽然有少量口袋，但数量少、体积小，完全不够用；超过40%的女性认为自己的裤装没有口袋或口袋极小以至于什么也装不下，而男生仅有4%持相同观点；21%的女性的薄外套有内衬口袋，而43%的男性的薄外套有内衬口袋；57%的女性经常因衣服上口袋不足遇到不便情况。

女性也正在把这种抱怨转化为行动。Caroline Criado Perez设计的YouGov民意调查显示，几乎十分之四的女性一旦意识到一件衣服没有口袋，她们就决定不买。消费者的意愿也正影响着市场。一些时装品牌开始注重女装的实用性，变得"有口袋"。Me+Em、Hofmann Copenhagen几乎所有裙子都有口袋，一些品牌甚至推出了有口袋的婚纱和礼服。2016年在纽约创立的女性职业装品牌Argent的一大卖点就是拥有足够多、足够大的口袋。[③]

必须承认，不是所有女性都感受到口袋的困扰。事实上，口袋与曲线美的矛盾往往出现在偏淑女风、强调女性气质的服装上，因为其可能更贴身且常选用雪纺、蕾丝等轻薄的面料；有大口袋、多口袋的服装，常常偏男装或是无性别风格。集电商与时尚资讯为一体的时尚购物平台Lyst发布的2021年度时尚报告表示，无性别成为全球时尚行业趋势的三大特征之一。基于此，女性将来可能会有更多的机会穿上有充足口袋的衣服。[④]

口袋往往装着公共流动的必需品，规定谁可以自由参与公共流动。同时，口袋隐喻私人财产、个体地位，有口袋意味着一个人参加社会劳动，是一个主动消费的角色。然而，女性只有穿着抛弃女性特质的服装时才能拥有充足的口袋，恰恰说明传统女装对女性独立出行、工作的限制。口袋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人们更方便地走出家门。任何人，无论性别，都应平等地享受这种便利。希望女装设计师们能意识到服装功能性的重要性，尽可能在展现女性气质的同时为衣服加上口袋。愿有一日女性能自由挑选兼顾美与便利的服装。

参考文献：

封雪怡、田伟，2022，《当代女装口袋的设计研究》，《化纤与纺织技术(02)》。

德博拉·G·费尔德著、姚燕瑾、徐欣译，2006，《女人的一个世纪：从选举权到避孕药》，北京：新星出版社，2006。

贾玺增 ，2016，《中外服装史》，上海: 东华大学出版社。

罗玛 ，2010，《服装的欲望史》，北京: 新星出版社。

苏珊·布朗米勒著、徐飚、朱萍译，2006，《女性特质》，南京: 江苏人民出版社。

姚晓晗，2015，《我国当代女性设计的发展现状研究》，硕士学位论文，南京航空航天大学。

约翰·伯格，2015年，《观看之道》，桂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袁斐，2006，《女性主义思潮对女装发展影响的研究》，硕士学位论文，西安工程大学。

赵刚 ，2016，《西方服装史》，上海: 东华大学出版社。

朱晓兰，2011，《“凝视”理论研究》，博士学位论文，南京大学。

Rebecca Unsworth，Hands Deep in History: Pockets in Menand Women's Dress in Western Europe, c. 1480–1630，Costume2017.

[①] 约翰·伯格：《观看之道》第3版，桂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5年，第62-64页。

[②] 苏珊·布朗米勒著、徐飚、朱萍译，《女性特质》，南京: 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年，72页。

[③] 李静，《全球探源：女装口袋失踪之谜》，《中国新闻周刊》总第1067期,2022年

[④] https://www.lyst.com/year-in-fashion-2021/movements.html, 2022.12.7